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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高兴今天见到了这么多热爱科学的朋友。接下来的20分钟,我要讲讲我的故事。
我叫徐可意,现在的职业是自然摄影师,或者说野生动物摄影师。其实我并不是学摄影的,我的专业是传播。但由于我实在太喜欢野生动物了,在十几年前就投入了野生动物摄影这个行业。大家在《中国国家地理》或者“美国国家地理频道”上都能看到我的作品,我也很荣幸获得了首届中国野生生物视频年赛的奖。
经常有人问,我是如何爱上野生动物的。
从还是一个小孩的时候,我就喜欢到处走。在十多岁的时候,我就背上我的包、拿着我的箱子从杭州萧山机场出发了。在过去的10年里,我已经走遍世界上的每一个大洲、大洋。
大家可能觉得,“拍鸟”像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才会做的事情。所以有人会问我说,“徐老师,你是怎么变成一个拍鸟大妈的?”那就要从这张照片开始说起。
这张照片拍摄于2018年2月14日,情人节。当时我和我先生在南极的一个岛上。图中的这种企鹅是金图企鹅或者说巴布亚企鹅,我认为它是企鹅中最漂亮的,因为它有红喙和白眉。
照片正中的两只企鹅身上比较光滑,而边上的这两只企鹅身上还是毛茸茸的。如果大家养过小鸡或者小鸭,就会发现雏鸟一般都是毛茸茸的。而当它们蜕掉羽毛成长为成鸟的时候就会变得光滑。所以图片中间的两个就是企鹅爸爸妈妈,而旁边是它们的宝宝。
照片中另一个主角就是这只扑扇着巨大翅膀的贼鸥了。贼鸥的喙特别的尖锐而且很厚。它扑扇着翅膀,想去吃小企鹅。而企鹅的爸妈扑扇着它们没有飞翔能力的翅膀,勇敢地向贼鸥冲了过去。
如果打起来,谁赢谁输还不一定。但是,企鹅的爸爸妈妈为了保护它们的孩子,勇敢地向入侵者冲过去的那一刻,深深地撼动了我的内心。
我自己也是一个当妈妈的人了,我觉得企鹅保护孩子的精神和我们人类挺像的。所以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开始观鸟。
慢慢地我发现,观鸟不仅仅是观赏鸟,观鸟意义无穷。
因为我们现在日常看到的麻雀,在公园里看到的喜鹊,在水塘里看到的绿头鸭……它们实际上都是恐龙的直系后代。而动物园里面的蜥蜴和蛇,其实在三叠纪以前就跟恐龙分家了。所以现在,大家了看到的每一只鸟,其实都是恐龙。
在1亿年前,恐龙长出羽毛,或为了温暖,或为了夸耀,却意外获得了飞翔的能力。而现在这些远古的恐龙演化成了鸟类,就和我们一样生活在这个城市里。
不知大家有没有看过BBC(英国广播公司)拍的一个纪录片叫《七个世界一个星球》。在讲述美洲的那一集里有一种鸟类叫走鹃,也就是图片中的这只鸟,这是我在洛杉矶拍的。
走鹃的飞翔能力特别弱,平常在地上行走。大家可以发现,走鹃外侧的羽毛带着斑点,非常适合隐藏在灌丛中。
拍摄的时候,我发现它突然撑开了羽毛,为了什么?正确答案是,它为了晒太阳。
大家可能会笑,但如果仔细地观察,我们会发现走鹃外侧的毛虽然带着花纹,但内侧的毛是黑色的。所以它可以直接通过晒太阳提高自己的体温。晒太阳甚至能提供给走鹃高达50%的热能来源,这种获能方式在鸟类里面非常罕见。这意味着当走鹃撑开翅膀,它就会像一个太阳能蓄电池一样。
我们知道爬行动物会通过晒太阳来提高自己的体温,那走鹃是不是又退回到了爬行动物呢?
并不是。这只是趋同演化的结果。
在走鹃生活的美国加州或者新墨西哥州,那边食物较为匮乏。通过这样的方式,它们的能源利用效率就会变得很高。太阳能是清洁能源,所以在我看来,走鹃是一种很注重可持续发展的动物。
我们再来说说中国的鸟。我是杭州人。在杭州,我经常能够看到白胸翡翠。
去过故宫博物院或者其他一些博物馆的朋友会发现,明清时期的一些冠用的是“点翠”工艺。古代制作一个点翠的冠,就可能有几百只鸟失去生命。
古代“点翠”需要的就是图中这样的翠鸟——白胸翡翠。它也在2021年升级为国家二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现在,我们利用现代的科技就可以用染色的鹅毛做点翠的饰品。
当大家去中国的南方,看到白胸翡翠飞过蓝天时身上那发着荧光蓝色的毛,就会发现,原来野生动物在自由自在活跃的时候是最美的,远比一个在博物馆里的饰品要惊艳得多。
再来说说一些比较少见的鸟。
大家看图中的这个小鸟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它的嘴就像一个勺子一样。我们经常会开玩笑说它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鸟。
这是勺嘴鹬,它跟我们平常所知的大熊猫、金丝猴一样都属于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然而如今,勺嘴鹬在全球范围内的成年个体数量已经不到600只了。如果我们不好好保护它们,可能在几代人之后,人类就只能去博物馆里看标本了。
勺嘴鹬每年夏天都会去俄罗斯的西伯利亚繁殖,每年冬天会到中国的广东或者海南岛越冬。
这就是我在海南儋州拍的勺嘴鹬,当时天气特别热。我们顶着大太阳,在毫无遮荫的滩涂上趴着。因为勺嘴鹬胆子特别小,体型也非常小,为了拍它,我们趴得很低。我们就看着它来来回回翻着滩涂上的泥,找一些虫子之类的吃。
经常有人跟我说:“可意,你只是拍野生动物而已,你觉得这对自然保护能起什么作用呢?”我想说,影像本身就能够记录生命的力量。我们拍的每一张照片,写下的每一段文字,都可以作为物种研究的数据。比如说,上面那张勺嘴鹬正好叼了一只虾的照片,凭它就可以做鸻鹬的食性研究。
科学家缺少非常多能够研究动物们吃什么的数据,一般情况下他们会通过粪便来找。但是如果有这种直观的照片,就会成为研究它食性的非常有力的支撑。
在座的各位有没有看过《长安三万里》?你们有没有发现李白召唤的那个鸟是黑色的喙,黄色的脚,就好像穿了个金黄色的雨鞋一样。
这就是小白鹭。在全国各处我们都能看到它,就算是在北京,近一点去奥森,远一点去到沙河水库,都能看到这种鸟。
中国有小白鹭、中白鹭、大白鹭、牛背鹭、黄嘴白鹭等等。但是当你看到黑色的喙黄色的脚,那就是小白鹭。小白鹭和我们人类一样,广泛地生活在城市里面。
城市观察中有哪些趣事呢?
前几年大家出门非常艰难。有些时候我就会接到一些电话,电话里就说:“可意,我家好像有野鸽子飞来,在花盆上生蛋了。”
我就会让他仔细看一下那鸽子有没有戴“珍珠项链”。如果戴了,就有可能是鸽子的亲戚——珠颈斑鸠。
珠颈斑鸠是城市里非常常见的鸟,它很喜欢建一些很简陋的巢。比如这个图片里的巢,这是我在杭州家里的桂花树上面看到的,它就像一个朴素的碗一样。珠颈斑鸠夫妻就在这里共同筑巢,然后孵蛋,过段时间小斑鸠就出来了。
城市观察是我们在日常生活中亲近自然的一个好方法。
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时候有5个福娃,其中有一个福娃妮妮,头上是燕子的造型。但事实上它头上的不是燕子,而是雨燕,北京雨燕,或者叫普通楼燕。
夏末秋初大家在天坛或者故宫这样有古建筑地方见到的燕子,还有夏天空中飞过的翅膀特别长的“燕子”(雨燕),都有可能就是北京雨燕。
北京雨燕习惯于在古建筑里筑巢。因为北京雨燕跟其他的鸟有一点不太一样。一般的鸡、鸭有3个脚趾向前1个脚趾向后,有些啄木鸟2趾向前2趾向后,而北京雨燕的4个脚趾都是向前的。所以它平常休息的时候就挂在古建筑上或者挂在墙壁上,因为它一旦到了地面就很难起飞。当从建筑上面掉下来的时候,北京雨燕就能再滑翔上来。
每年夏末秋初离开北京以后,就没有人知道它去了哪里,直到第二年它们在春夏之交又重新回到北京,人们才能再次见到。
我们人类如果要记录自己出行的轨迹,会带一个GPS或者用北斗导航。但是我们要在鸟身上放什么东西来记录它的行踪呢?
一般我们在鸟身上加环志这样的小设置物时,要求它的重量小于鸟体重的3%,才不会对鸟儿的飞行产生影响。北京雨燕的体重大概35克,比一个鸡蛋还要轻。也就是说,我们必须在它身上加上一个小于1.05克的东西,才能不影响它的飞行。
GPS是不可能了,于是中国和英国的鸟类科学家联合组成了一个北京雨燕的研究组,我也参与到了这个组的拍摄工作中。
他们发现了,图片中的这种光敏传感仪能够记录北京雨燕飞行过程中每天日出和日落的时间。大家学过地理就知道,我们可以通过一个地方日出和日落的时间去反推这个地方的经纬度。
所以去年,我们把颐和园里的廓如亭整个罩起来,然后在网上把北京雨燕轻轻地摘下来,给它们装上这个光敏传感仪。
第二年,我们再次把它们拿下来,发现回收率达到了40%。也就是说,前一年装上传感仪的那些鸟有40%又回到了北京颐和园的廓如亭。
当我们把北京雨燕的光敏传感仪数据放到电脑上时,一条伟大的曲线出现了。
每年夏秋之交北京雨燕离开北京以后,它就一路飞行。吃饭的时候在飞,连睡觉的时候也在飞。
它从中国的北京到蒙古,到哈萨克斯坦,到乌兹别克斯坦、土库曼斯坦,又从伊朗到沙特阿拉伯,从埃塞俄比亚附近进入非洲,一直飞到非洲的南部。在这个过程中,它几乎一刻不停地飞行。在非洲的南部休息两三个月以后,北京雨燕又往回飞来到北京。
这一路大概是两三万公里。
我们平常都说自己特别爱旅行,可是和这些小小的鸟相比,它们才是伟大的旅行家。
白天我们能看到很多野生动物,那晚上呢?
在美国居住的时候,我们家的屋顶上经常会出现一只美洲雕鸮。有一天月亮特别圆,我就看到了这只美洲雕鸮,它脸上的呆毛都被月色照亮了,让我觉得非常有趣。
美洲雕鸮是美洲的顶级掠食者,而在咱们中国,夜晚能看到很多的猫头鹰。
如果大家去深圳周边的山上,就能看到褐渔鸮。褐渔鸮顾名思义,它吃鱼、吃泥鳅。如果去杭州,大家在西湖边就能看到领角鸮。在中国的东北,能看到乌林鸮。
如果大家想去看猫头鹰,这里有点小小的建议。首先,在晚上去看猫头鹰的时候尽量用弱光手电。太强的光就像让猫头鹰处在汽车的大灯前面,会很不舒服。除此之外,大家要尽可能地保持安静,因为猫头鹰的听觉非常的灵敏。人类压低声音说话,在它们听来都十分刺耳。还有,我们不要公开宣传拍摄的点位。比如我可以说大家在西湖边有机会看到领角鸮,但是不能说是在哪一个公园的哪一颗树下面。因为猫头鹰的领地意识相对比较强,它一般就待在那里。
另外,我们尽可能不要去猫头鹰咖啡馆。在一些国家会有一些猫头鹰咖啡馆,白天也让猫头鹰出来见客。其实大多猫头鹰本身应该是晚上活动的,白天它们实际上很害怕,都处于一种应激的状态。
不过,并非所有的猫头鹰都在夜间活动。比如说这个,它叫领鸺鹠,是我在海南热带雨林国家公园拍到的。
它是中国最小的猫头鹰,只有麻雀那么大,特别可爱,它就是在白天活动的。虽然它很小,但依然属于猛禽。
有时候,一些看鸟的小伙伴会播放领鸺鹠的声音,这样就吸引其他的鸟冲过出来。你们想象一下,当你们身边出现一个怪兽的声音,你第一反应是什么?是紧张。也就是说,播放领鸺鹠声音会让其他小鸟产生紧张应激的情绪。所以我希望,大家不要因为能吸引很多小鸟就播放领鸺鹠的声音。
最重要的是,我们要拒绝笼养、家养猫头鹰。不要因为觉得它们特别可爱,就考虑是不是能自己养一只。所有鸮形目(猫头鹰)在我们中国都是二级或二级以上的保护动物。
保护野生鸟类,我们普通人日常可以做一些什么呢?
这就要从这张图片说起。图片里的鸟正在睡觉。它叫遗鸥,因为它是所有的鸥类里最晚被科学命名的,所以大家就把它的中文名叫做遗鸥,遗忘的鸥。
这种遗鸥是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全世界90%的遗鸥迁徙过境的时候,都会路过天津的这片沙滩。
我第一次把这张照片提交给《美国国家地理》的时候,提交的是这一张。编辑就跟我说,你不是摄影师吗?这图里面有一个蓝色的塑料袋,这多不好看啊,你把它P掉吧。
我跟他说,我不能P,因为这张图就是想说遗鸥这种珍稀的鸟类却面临着跟垃圾共存的命运。
就像遗鸥一样,非洲的鹈鹕也面临着塑料的危害。这是我和我的先生在肯尼亚拍摄的。
大家可以发现,中间这只鹈鹕的个体要比旁边的小一点,而它的喙上面卡着一个塑料杯,不知道是游客顺手扔的,还是顺着洋流过来的。
这个杯子会伴随着这只鹈鹕飞行、走路、吃饭,甚至会让它过早地走向死亡。而这一切可能只是源于一个人的随手一扔。而它是野生动物,呆在国家公园里,离我们很远,所以我们也没有办法把它拿下来。
大家去北京的公园可能会经常看到鸳鸯,鸳鸯也是我们国家的二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但我希望大家尽量不要投喂,因为我们人类的所有食物对于野生的鸟类来说都是非常不健康的,所以我们不要投喂面包,也不要驱赶。同时,我们也可以尽可能地减少噪音。
这是美国湾区常见的一种鸟,它很像麻雀,生态位也跟麻雀差不多,它叫白冠带鹀。白冠带鹀在2021年上了《科学》(Science)杂志,是前两年的明星。
这是为什么呢?
首先大家想象一下,如果你们在地铁站见到朋友,你们可能会挥手呼喊,大声打招呼。而当你们和朋友处在月下安静的环境中时,会不由自主地降低自己的声音。
白冠带鹀这种鸟也是这样。当环境噪音比较低时,它的音域就会变得更加地广阔。它不需要像人类一样在地铁站那么嘈杂的环境下喊着交流,它的声音可以更加温柔。
2020年初,世界按下了暂停键,那时候白冠带鹀的音域变得更加广阔,声音也变得更美。这篇研究发表在了《科学》上面,这是2021年我听过的最浪漫的事情。
我们每一个人,做出的一点小小的行为,就有可能影响到一种鸟类、一种动物的命运。而我们做出的一点小小的贡献,都可能为生物的演化、生物的延续出一份力。
怀大爱的心,从小事做起,这是能让我们人和鸟类共同生活在城市里的一点处世哲学。
希望大家能够喜欢我的分享,我们一起出门看看鸟吧!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