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讲全文>>
初看春花红,转眼已成冬
匆匆,匆匆
一年容易又到头,韶光逝去无影踪
人生本有尽,宇宙永无穷
匆匆,匆匆
种树为后人乘凉,要学我们老祖宗
人生啊,就像一条路
一会儿西,一会儿东
匆匆,匆匆
匆匆,匆匆
我们都是赶路人,珍惜光阴莫放松
匆匆,匆匆
莫等到了尽头,枉叹此行成空
人生啊,就像一条路
一会儿西,一会儿东
匆匆,匆匆
匆匆,匆匆
各位朋友大家好!当我的经纪人告诉我演讲题目是《新界》的时候我就在想,在香港,又在新界的附近,是不是一个关于地理的演讲?
后来我想,是的,这也是一种在人生地理上的演讲。在我的生命历程中,这一首歌的诞生常常让我看到、回忆到不同的过去,以及过去见到的不同的人,不同的事情,那些美好的事情。我想我可以把它放在歌里,让它们在歌中重温。
我是从山上下来的孩子,从小在芬芳的山谷里长大,想一辈子待在山谷里面。一个小小的山谷,一片小小的天空,住在里面的人都互相扶持,在那个地方分享着山谷的部落同胞,那个单纯美丽的地方,就是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的地方。
我在家里排行老五,这张照片中的这个小子就是我。当时我过着快乐的小学生活,享受着放牛的那些日子,我一直在嘉兰这个部落生活到11岁。有一天父亲和我说,你要离开你的牛只,要离开这个部落村庄了。
因为我大哥的眼睛看不到,他在治疗眼睛的过程中去了台湾北部,知道了那里有一所很有名的学校,就是淡江中学。哥哥回来后就跟我和父亲说起了这件事,说这所学校有百年的历史,还有奖学金。
这所学校在台湾的东、西、南、北部共设有四个奖学金名额,考生需要在高山族这些台湾原住民的区域考试,最终东、西、南、北部各选出一位全额奖学金的学生去淡江中学读书。于是我就考上了,我记得当时这边有几百个人考,但只有我考上了。我们四名分别来自东、西、南、北的学生,从原住民地区出发去淡江中学读书。
其实在这六年的读书时光中,最让我难忘的是我刚刚离开村庄的那个时候,我的母亲一直在哭,我以前的同学躲在树后看着我,我父亲很坚强,一直看着我离开故乡,当时是我大哥带着我出发的,我就一直牵着他的手。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看到巴士,坐着巴士到了高雄后,又是第一次看到火车,我就乘着夜车一直坐到淡水那里去。到了淡水后,没有人听得懂我的国语,因为我带着非常重的乡音,我的普通话几乎没有人听得懂。
我当时的状态就像自闭了一样,常常躲在被子里面哭,因为很想家。有时候逃到学校后面的相思树林里,在相思树上刻了几个名字,刻的都是我小学同学的名字,我用原住民的语言跟“他们”说话,然后再自己回答,就过着这样的生活。
但是现在回头看看那段时光,其实学长、校长都发现了我的苦处,在语言、生活各个方面都给予了我双倍的关注,让我每个学期都换不同的宿舍去住,希望我能跟大家融合在一起,他们也会花很多的时间来教我怎样说话,怎样说国语。
慢慢的,我跟同学们的交往就越来越活络和自然,离开了自闭的状态,对语言也产生了很大的兴趣。一直到现在,我会讲八种不同民族的语言,这也跟当时的成长环境有关系。
淡江中学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学校。在我去淡江中学之前,还上小学的时候,虽然听过很多的老人家唱我们排湾族的民谣,给我讲我们排湾族的传统故事,跳我们的舞步,但是我从来没有在人前唱过歌。
但是在淡江中学,每次上课之前,校长都带领我们到大礼堂,一共2000多人,每一个人发一本歌册。因为我们的校长是个音乐家,他跟江文也、郭之苑是同一时期的,都是台湾日据时代有名的音乐家。
我们的陈泗治校长就坐在钢琴前弹琴,告诉我们每一首歌的来由,歌册中有世界民谣、台湾民谣、圣歌,也有黑人灵歌。每次他都是先告诉我们这首歌的背景,再要学生开口来唱,唱完这30分钟,我们再去上第一节课,这是一个很特别的学校。
在淡江中学,其他班级和各个年级的同学们也都跟我一样,刚去的时候不太会用法语唱歌,所以就不唱了。但是教官还有导师们坚持让我们把歌册打开,跟着学唱这些歌。经过三年的时间,歌册里的这些歌慢慢也就唱熟了。
平日里,整个校园都充满着歌声,操场上各年级的同学也都会拿着歌册在唱,去选他们喜欢的歌来唱,淡江中学对我来说是一个启蒙的地方,是让我开口唱歌的地方。后来,我55岁回母校唱歌的原地,去录了《匆匆》这张专辑。
再到后来,我考上了台湾大学外文系,但是读到二年级上学期的时候,因为打橄榄球受伤,重震荡后遗症发作,休学的同时我父亲也生病了,台东这边没有切片检查的地方,所以家里人要把父亲接到台北做切片检查,检查后父亲的病从怀疑性食道癌确诊为癌症。
当时我找了三份工作,其中第三份工作就是到哥伦比亚商业推广中心去,在一个角落当驻场歌手,就是为了给父亲筹点钱,可是同时做三份工作也来不及供应我父亲的医疗费用。
那个时代,我们都唱英文歌曲,在学校送旧迎新的时候也都是弹唱英文歌,唱自己的民歌、民谣是不入流的,当时创作型歌手也没有出现,所以我在那里唱歌也都是照本念。这是一份工作,可以赚钱帮助父亲筹集医疗费,我就把歌词打开照着唱。
当时台北没有这样不清场还可以喝咖啡的地方,所以艺术家、教授和学生,这些比较清寒的阶级,都来这里喝咖啡,我也是应付着在这里唱歌,我的英文歌唱的不错,所以被他们录取了。
但是我在这里碰到了许多特别的人和事,有一天杨弦和李双泽都来到咖啡馆。李双泽当时在读大学四年级,而这个杨弦跟我是同年级的,我们同一期进入台湾大学念书。杨弦是学海洋的,李双泽是学美术的,原本我们三个都不认识,我在台上唱我自己的,他们坐在下面。
突然,李双泽当着很多人的面跟我说,胡德夫,你是卑南族,你应该可以唱一首卑南族的歌给我们听。我当时就像被球打中的球员一样,很不自在的站在那里。李双泽又说,我先唱,我是闽南人,所以我唱河洛歌给你们听。在我唱的时候你想想看有什么卑南族的歌,一会儿可以唱给我们听。
他就这样把我的琴拿去,唱了陈达的《思乡情》,唱了《恒春调》给我们听。这些歌我们虽然耳熟,但是在那个年代很少会有人主动去唱,当时都认为这些歌是不入流的,是跟不上时代的。
他唱完以后就把琴还给了我,其实在他唱这两首歌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有在听,我一直在想,我虽然有卑南族的血统,但是我3岁前一直生活在阿美族,后来又搬到排湾族生活,一直到11岁。
小学的时候,在每一顿饭前,我都给父亲添饭、添酒,他只要喝了酒就会唱一首歌,父亲说这是他回到卑南听卑南族人唱的歌,是他日据时代的老同学陆森宝写的,后来我给它取名叫《美丽的稻穗》。我从小学开始就一直听这个歌,后来到淡江中学上学去,偶尔也会唱。我父亲五音不全,母亲为了补充不足的地方,去卑南把曲调学了回来再唱给我听。
最后在咖啡馆里,我唱的就是这首《美丽的稻穗》,结果一曲结束后,在场的所有人都站起来给我鼓掌。我在那里工作,还从来没有收到过这样热烈的掌声,就像一阵台风吹来,把我整个脑袋都吹翻了。我就在想,我下一次再来上班要唱什么歌呢?
那天晚上李双泽陪着我聊天,杨弦就坐过来跟我说,胡德夫,我要跟你学唱卑南族这首美妙的歌,我要做传唱的人。他是第一个传唱者,后来还把这首《美丽的稻穗》收录到他的新专辑中。
我们这三个人都不是学音乐的,可我们常常聚在一起,就像我们对面新大陆的美国歌手一样,想把自己的故事、社会中发生的事件讲述出来,把这些对人有益处的观点展现出来。Song is not only to listen to , but also what is good for people.
我们三个臭皮匠开始写歌,互相欣赏,慢慢地往前走,后来这个地方就变成了民歌的摇篮,就像余光中先生所说,我们不知不觉走进了一个芬芳的黎明。后来就有很多人陆续走上民歌这条路,李双泽一直在唱我们的歌,一直走在这条路上,一直走到了百花齐放的时代,到处都是个人工作室,到处都是舞台。
这个时候我回望来处,想着我的同胞,现在他们依然过着不被平等对待的生活,不论是按阶层还是按什么其他条件划分,他们都是社会的最底层。回过头去看,去想这些事情,我觉得自己应该离开舞台,回到同胞中去帮助他们。
我们这个时代走出来的读书人如果不说几句话,只是别过头,走进自己的志向,去发达自己,是不可以的。就像鲍勃迪伦在歌中写到,你没有办法别过头去,假装没有听到你所听到的,假装没有看到你所看到的。
很多人说胡德夫不见了,他从歌坛上消失了,在民歌这个地方做了逃兵。其实我就是在这一段深渊里,真正写出了贴近同胞和这片土地的民歌,这里有苦,有酸,有痛,但我觉得歌就是从这里生出来的。未履深渊,焉有歌,我慢慢才领悟出这个道理。
2000年的时候,我浑身都是伤痛,身上有许多的疤痕,我就带着两个孩子和破碎的家庭投靠80岁的母亲,在母亲的鼓励下,我再次站了起来。在参加民权运动的过程中,母亲是我最大的精神支柱,经历苦痛的时候,母亲也是我最大的安慰者。
她跟我说, 你去新港看看你的奶娘,她已经八十多岁了,当初是她每天把你抱在胸口,一边唱歌哄你,一边做她手边的事情。我从小就听母亲讲奶娘的故事,但是直到五十多岁,我才第一次带着我全身酸痛的身体,走到距离我70公里远的新港,找到我的奶娘。
奶娘带我来到出生的那个港口边,我原来的名字就叫做新港,也是那个港口的名字。这个港口平日里没有风,当太平洋的风吹进来的时候,孤苦的船只就可以停靠在这个港口,大家也可以进港来休息。原来,我还是一个港口。
那年夏天原本没有什么风,可是那天,太平洋上吹来的风一下子就吹到了我和奶娘的跟前。奶娘跟我说,新港啊,这真是有生命的风,吹得正是时候,真凉快,真舒服。我那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回去的路上我就在想,我出生的时候就是这个风吹过来,这个风一定是来迎接我的,于是我就写了这首歌(《太平洋的风》)。
我常常回望初心,去看一看自己,去寻找自己,去寻找那些美丽的东西,只有这样新的东西才会产生,我刚刚讲的新界就是这样,要不断地回头看,然后去找我的心哪里?Where is my heart?
原来的心是什么样子的?离开这个山谷后我的同胞又是怎么样的?我的奶娘和母亲是怎么对待我的?所以我的歌里不但有大武山,有太平洋吹来的风,也会有太平洋和最遥远的路。
《太平洋的风》
最早的一件衣裳
最早的一片呼唤
最早的一个故乡
最早的一件往事
是太平洋的风徐徐吹来
吹过我所有的全部
裸裎赤子
呱呱落地的披风
丝丝若息 油油然的生机
吹过了多少人的脸颊 才吹上了我的
太平洋的风一直在吹
最早世界的感觉
最早感觉的世界
舞影婆娑 在辽阔无际的海洋
攀落滑动 在千古的峰台和平野
吹上山吹落山
吹进了美丽的山谷
太平洋的风一直在吹
最早母亲的感觉
最早的一份觉醒
吹动无数的孤儿船帆
领进了宁静的港湾
穿梭着美丽的海峡上
吹上延绵无穷的海岸
吹着你 吹着我 吹生命草原的歌啊
太平洋的风一直在吹
当太平洋的风徐徐吹来
吹进了生命的胜出
吹散迷漫的帝国霸气
吹生出壮丽的椰子国度
漂夹着南岛的气息
那是自然 尊贵 而丰盛
漂夹着南岛的气息
那是自然 尊贵 而丰盛
太平洋的风一直在吹
最早和平的感觉
最早感觉的和平
吹落斑斑的帝国旗帜
吹生出我们的槟榔树叶
太平洋的风一直在吹
飘杂着芬芳的玉兰花香
吹开我最爱的窗
当太平洋的风 徐徐吹来
吹过真正的太平
太平洋的风 徐徐吹来
吹过真正的太平